散文:消失的早酒
如果说,人生是一场江湖,那么,早酒便是这个江湖中的基础内功,修炼好了,得一份恬淡。在江湖中,恬淡的人总能活出自己,打打杀杀、人情世故都算不了什么。
不明所以的世人,喜欢把喝早酒和“酒鬼”联系到一起,实在不该。要说最讨厌酒鬼的,偏是好酒之人。
真正的好酒之人,喝酒有品,熏醉有度,酒间话,说过了哈哈一笑,酒间事,评完了呵呵一乐,酒间人,或许可以成为挚友。那喝酒闹事的人,在酒人眼中是不堪的,毕竟是人喝酒,不是酒喝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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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喝早酒传统的地方,必有它的原因。不是靠山就是临水,山间多潮,早上起来喝一杯,驱昨夜之寒;水畔多湿,早上硬硬来几口,保一日之暖。还有夜间、凌晨便开始工作的人,早酒是他们的午饭。
我的家乡河北坝上,既不靠山也不临水,在我初高中时期,小县城中早点铺子鳞次栉比,家家生意红火,除了上班上学的匆匆过客,剩下的便是早酒客。我们这里喝早酒的人,起因是喝酒的习惯和生活的悠闲。
坝上属于农牧交汇处,饮食上不免沾染草原风貌,人们多喜喝一口,提神驱寒。久而久之,酒成为大家交际的法宝,也是独处的灵丹。
过去,坝上苦寒,生活困顿。酒是为“奢侈品”,不可日日畅饮,只在节日和待客的席间出现。爱这一口的,实在馋不行了,攒几日零钱,小铺子里打上半壶酒,归家后每日抿一口,够喝半个月。不想家人知道的,小酒馆里落座,不点菜干喝酒,也由此产生了“喝酒就酱油钉子”、“喝酒石头蘸醋”、“喝酒嗑瓜子、糖块粘咸盐”的辛酸故事。
时代发展,生活渐丰,经济渐裕。酒不再是人们心心念念而不得之物,买不起好的,便宜的怎么着也能买上一些。喝早酒,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,开始有了萌芽。
初时喝早酒的人,旁人对他是不齿的。老人看不惯清晨买酒的颓态,同龄人误认为喝早酒的不睦正业,好酒人除了以上两点,还多了丝嫉妒:我忙着上班,你闲在喝酒,气人!
又过经年,看不惯喝早酒的老人作古,同龄的和好酒的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任务:城里人,工作退休,儿女离家;乡下人不以种地为主,收入宽裕了些。喝早酒真正时兴起来。
喝早酒的人,是不拘下酒菜的。早点铺子老板嗅到商机,为了卖酒,为了留客,隆重推出小凉菜系列。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花生米拌芹菜腐竹,五毛一小碟,一块一中碟,三块超大盘。你要点了贵些的酒,或者切了盘子牛肉,要了盘拌猪头肉之类消费稍高的下酒菜,小蝶凉菜是不算钱的。
至于炸花生米和免费的咸菜是基本操作,熟客生客一视同仁。炸花生米小碟子首碟免费,再要,你也不好意思不给钱。咸菜则不然,只要你能吃下,多少随意,自己盛。
早点铺子成了早酒铺子,看它生意好坏,老板会不会做买卖,只需看柜上存酒的数量。密密麻麻摆满了客人留存的酒水,饭菜味道老板人品一定不错,也有老板娘特别漂亮的。早点铺子摆脱了早餐的束缚,有了午饭晚饭,菜式简单实惠,主打一个回家的感觉。
来喝早酒的,可分三种。一种是有退休金且老伴通情达理,把早酒当成乐趣;另一种是好喝酒早晨来一盅,舒展舒展筋骨,过会儿好去卖力气。上班的年轻人,很少有来喝早酒,如有,那他一定是看透了单位的规则,不求上进,只求舒服的蹉跎人生。
把早酒当成乐趣的喝酒人,往往刚开始是独饮,用不了一会儿,聚在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多。他们不和正经工作、上学的人争抢时间,也不让老板忙前顾后的为难,八点过后,缓步走向相熟的早点铺子,慢条斯理的开喝。
出力气干活的人,喝早酒如同打架,点碗羊杂,来碟咸菜,一口杯酒。羊杂、土豆(我们这里过去的羊杂里放土豆块一起熬煮)下酒,酒喝光,喊老板添汤,咸菜倒进去,西里咕噜吃完,抹嘴走人。饭量大的,再来两个包子或一两个烧饼。酒,更像是顺食物的水。早点,也是他们舍得花钱消费的唯一一顿。中午糊弄不喝酒,晚上回家看心情。
上班喝早酒的年轻人,要么在单位中人缘极好,与谁也没有利益冲突,要么是班上的混不吝,逮谁怼谁,没人招惹。这样的人,上班点个卯,说出来吃早点或者上厕所,早点铺子喝酒能喝到下班。有些自制的,偶尔为止,放纵自己的,成了酒腻子,人见人烦。
那时的县城,繁华范围不大,一条十字街,走完就算逛完了全部。清晨的雾气氤氲着酒香,在迷醉之中透着市井生活的样子,竟然生出了莫名的勃勃生机。有忙有闲的日子,才叫日子。
如今的县城,喝早酒的人少了。过去执着于早酒的人们,有喝不动的,有年岁大了要养生的。因为汽车的普及,酒也成了许多有车一族的禁忌,尤其早晨,谁也不敢喝一口,万一一会儿有事要出去呢。
人们又开始了行色匆匆,舒展的眉头又现了忧虑。生活的种种,让人们一切以挣钱为目的,不敢停下。哪怕挣不来钱,也不能从容面对。悠闲成了罪过,早酒首当其冲。好似一个轮回,谁要喝早酒,便又是不思进取的典范,不说年轻人,老了也不行。你那么大岁数,就不能帮孩子带带孩子么?
那些坚持喝早酒的,不是儿女前途似锦身在外地,就是离不开酒的酒瘾之人。只是,他们喝早酒再难聚齐伙伴,没了高声谈论窃窃私语的早酒,失去了乐趣。喝的人,浅浅一杯,结账走人。而那些有些杂乱有炭火的早点铺子,也变了样子,干净卫生明又亮,有的甚至装潢的土洋土洋。面对这样的铺子,喝早酒的人一遭两遭失去了兴趣。
早酒,渐渐消失在了小县城,就像我们正在消失的一切那般。